— 懒散 —

【all叶】顾盼

一.

       层层的乌云遮住了倾泄的阳光,氤氲着黑色的风雨。破败的殿宇檐上撒着斑驳的树影,彼时繁华的皇城却是野草丛生。朽红的雕花门扉,枯黄的漆金盘龙,还有翻倒破损的可笑的龙椅。正前方奢华的金屏下,昏庸的帝王被斩下黄金台,徒留狼狈的模样为后人耻笑。——夏末秋初,起义军打入长安。

  
  拔起染血的剑,队伍最前方的人沉默不语,他身后黑压压的将士们也寂静无言。干涩的风吹过他们的衣角,扬起藏蓝色的军袍——短袍下包裹的挺拔身躯就像是剑一般,无可质疑地矗立于此,毫不动摇地拥护眼前他们为之骄傲的将军。——他们仅仅是站着,就好像有无形的气场弥散开来,连头顶威严的金龙也震慑不住,不得不屈于夕阳投下的阴影,胆怯地窥视殿堂里残酷的判决。
  “叶秋,”队伍最前方的人冷漠地开口:“你可知罪?”身着藏蓝长袍的将军垂头,他格外显眼的棕色长发披散在肩上,在暗淡的光照下却显得粗糙无光死气沉沉,正如他现在的表情,沉在黑暗中模糊不清。他正垂眸望着脚下——被迫跪下的前朝帝王,叶秋。
  被死死按在地上的人穿着明黄色的游龙长袍,俯首解散的黑发就像丝绸般铺了一地。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帝王如今孤苦伶仃只身一人,他的亲信早已避而远之,陪伴他的只有寂寞萧瑟的皇城和偶尔飞过的孤雁。不过这位孤独的王面对气势磅礡的大军却是毫不胆怯,听到这话头也不抬,只是低低地浅笑:“是少天吗?这么说话还真是不习惯啊。”
  “……”
  “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。”男人语气依旧不轻不淡,好像事不关己,从容地品茶闲聊。
  “……是我,皇上。”如剑般的男人怔了怔,旋即屈膝弓身,把骄傲的身躯压到和眼前人同样的高度,面向叶秋放下一只膝盖磕在地面上,卑恭虔诚地低头——稳稳地行了一个臣子礼。他背后的队伍终于忍不住窃窃私语——刚刚推翻了旧朝,这马上就要覆辟么?
  “谢谢了,黄大将军……不过你的剑还真是名副其实,今天可算领教了。”叶秋隐隐地咳了一声——他腰上被刺了一剑,血液正在不断汩汩地流出,钻心的疼使他明显气力不足。
  “抱歉……我带我的剑来,是要把您斩杀在这里的。”跪下的黄少天将军抬起头,俊逸潇洒的脸庞却早已是泪流满面,强忍着哽咽,悲戚的呜咽声低低地在大殿里回响:“为什么……”
  将士们哑然无声——他们何曾见过,向来飒爽的将军如此狼狈。
  叶秋反而不耐烦地打断他:“没什么为什么,多大了还哭哭啼啼。你小子不是能一剑毙命吗?快点杀了我吧——省得我这幅模样。”
  黄少天站起,又重新俯身去扶起叶秋。他慢慢地帮叶秋站正,为他打去长袍上沾染的灰尘,小心翼翼地给他束起高高的发冠——黄少天做这些的时候神情虔诚而端重,就像是在神坛前稽首跪拜,认真到手都微微地颤抖。他褪下自己华贵的藏蓝色刺绣披风,双手一抖,一撑便披到了叶修身后,遮住了那身脏破的所谓龙袍,再慢慢地为他系好前胸的系带。没有人敢说一句话,也没有人猜的透这些动作暗含的深情。
  叶秋沉默地看着黄少天做完这一切,半晌才低低地回应:“……没必要。”
  “不,”黄少天仔细地端详着他,好像在检查心爱的珍宝:“很早就想这么做了。”他的目光清澈却炽热,灼得叶秋感到丝丝的不适——那样澄净的眼神,让他仿佛见到了初见时那个干净阳光的小小少年,会不厌其烦地在他旁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,对一切都抱着热切的希望。——有十二年了吧,当初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成为了名满天下的剑圣,也得到了他希望的一切,不论是力量或是荣誉。只可惜多年的征战磨光了他眼神的清亮,镀上了一层琢磨不透的慑人的锋芒。现如今见到这莫名其妙的眼神,叶秋只觉得怀念。
  “呐,您还是一样爱走神呀。”黄少天把手在愣神的叶秋眼前晃了晃,很是随意地说道。殿外的夕阳已经垂垂欲落,挣扎着发出最后一缕光辉;殿内则完全沉入黑暗,众人的身影被拉的斜长,就像神鬼罗刹,镇守着这个新生的王朝。黄少天索性直接把叶秋从侍卫旁边拉过来,在他耳边轻轻地说:“对不起,我不能杀您……我答应过的。”他的语调那么悲伤,好像每吐一个音节,都会发出沉沉的叹息。
  “众将听令——”黄少天突然转身,沾血的长袍在灰暗的地面上横扫一圈,放出了魄人的威压。他向着那沉沉暮霭中的鬼神凛然喝道:“奉大帅口喻——凡见叶氏人,皆押解回朝,打入天牢!此乃叶氏皇子,当按律令处理。谁敢违背,军法处置!”他深棕色的眸子带着无言的暴戾左右扫视一圈,好似啸林的猛虎,把将士们的诸多疑问硬生生逼回了心里。
  黄少天已经比叶秋高了半个头,宽阔的肩胸好似盾牌护甲,留给叶秋一个无比可靠的背影。将士们闭了嘴——这样的将军,他们不是从未见过——那是每一次当他们的将军踏上战场,引领大军走在最前方的时候,将军就会把肩膀绷紧,把腰直起,挺拔坚韧得好似他那无双的剑,远远望去都会让敌军生了怯意。将军说,他不会垮下肩膀,因为他要保护起他深爱的一切。——大概他背后的那人,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吧。
  “走吧,去我的地盘上坐坐。”黄少天扭头,自然地拽过叶秋的手,死死地拉着他穿过岑寂的军队,好似穿过再平凡不过的街道。叶秋踉踉跄跄地跟着,膝盖因为长时间跪坐在大殿里冰冷的石砖上而不能活动自如,身上的伤也痛得麻木,才走了几步就气喘吁吁。走到大殿门槛前,黄少天停下了脚步:“要我背您吗?”
  “嘁,”叶秋扶着漆金的檀木门,强硬地回绝:“别可怜我。”他甩开手,干脆地踢开门,索性跑了出去——他披着藏蓝色的披风穿着明黄色的龙袍,散乱了一头的黑发在茫茫的秋风里,消瘦的就像一只鸢,好像时时刻刻都能被风刮走。他漫无目的地在敞大的朝台上奔跑,一路滴下的血见证着他的疯狂——叶秋不知去哪儿,也不知要做些什么,只是想享受一下久别重逢的月光和清风。在枯萎萧索灰暗的秋日里他身上灿烂的色彩仿佛发着光,死死地吸引着大殿里黄少天的目光——那个奔跑的人根本不像一个皇帝,倒像是浪迹的侠士雅客,这周围的朝堂森严不是他的归宿,他应该居于昆仑的仙山,北海的蓬莱,无垠的雪原亦或是南国的画廊。……这里,是他的囚笼。夜风中叶秋张开了手臂,像是要乘风归去——飘摆衣袖下的手臂苍白纤细,骨节分明,单单是一双手就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。黄少天居高临下地站着,静静地看着叶秋,久久未语。
  惊为天上人。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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